一枕秋雨敲秋声
魏益君
“凉冷三秋夜，安闲一老翁。卧迟灯灭后，睡美雨声中。灰宿温瓶火，香添暖被笼。晓晴寒未起，霜叶满阶红。”这是唐代白居易的《秋雨夜眠》，描绘了一幅雨打秋天的意向：秋天的夜晚带着阵阵寒意，只有我一个老头安宁自在的在家。熄灯之后迟迟才躺下睡觉，在秋雨声中渐渐进入梦乡。烘瓶里的燃料经夜已化为灰烬，不得不起床加点火烘烤被子。早上天空晴朗，但寒气未消不想起床，只看到秋雨把霜叶打落得到处都是。
金秋时节，秋雨潺潺，这样的雨，给人许多美好，也给人几许凄凉。雨过天晴，看层林尽染，秋光无限，赏心悦目；秋雨过后，听寒蝉凄切，秋蝉老死，又满怀悲凉。秋雨，自古就是诗人吟诵的对象，更是情感的寄托，心灵的慰籍。
“飒飒秋雨中，浅浅石榴泻。跳波自相渐，白鹭惊复下。”唐代王维的这首《栾家濑》，展现的是秋日雨中闲适的画卷：风雨交加的秋日里，浅浅的溪水在石头上轻快地流动，溪流相互碰撞吓到了水中的白鹭，使其飞起又落下，字字句句弥漫着一种淡雅之气，恬静之美。
“夜山秋雨滴空廊，灯照堂前树叶光。对坐读书终卷后，自披衣被扫僧房。”唐代诗人王建的《秋夜对雨寄石瓮寺二秀才》，写的是下雨天读书的惬意：空旷的山，寂静的寺，雨水敲打着屋檐，带着雨滴的树叶泛着星星点点的光，两个人对坐着，静静地读书，读累了，起来扫扫房间。而唐代杜牧的《秋浦途中》，却把山中的秋雨写出另一番景象：“萧萧山路穷秋雨，淅淅溪风一岸蒲。为问寒沙新到雁，来时还下杜陵无。”山路上萧萧秋雨下个不停，淅沥溪风吹着溪边的蒲苇。问刚来到寒沙安家的鸿雁，来时经过我的老家杜陵吗？
雨过天晴，远山近水，乡村田野更是别有一番景致。“苍茫沙嘴鹭鸶眠，片水无痕浸碧天。最爱芦花经雨后，一蓬烟火饭鱼船。”宋朝林逋的《咏秋江》，写出了秋雨过后，微黄的芦苇，上升的炊烟，还有时不时飞过的几只水鸟，一切都静美的像一幅水墨画。“长空秋雨歇，睡起觉精神。看水看山坐，无名无利身。偈吟诸祖意，茶碾去年春。此外谁相识，孤云到砌频。”唐朝修睦的《睡起作》，说的也是秋雨过后的清新景象：秋雨连绵，不如睡去，一觉醒来，天气处晴，空气更是说不出的清新，丝丝凉意，沁人心脾。独坐山前饮茶，无忧无恼自在。
绵绵秋雨，更生思念之情。唐代李商隐的《夜雨寄北》：“君问归期未有期，巴山夜雨涨秋池。 何当共剪西窗烛，却话巴山夜雨时。”你问我回家的日期，我还没有确定的日期，此刻巴山的夜雨淅淅沥沥，雨水已涨满秋池。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起秉烛长谈，相互倾诉今宵巴山夜雨中的思念之情。五代谭用之的《秋宿湘江遇雨》，更是道出了羁旅他乡的乡愁情绪：“江上阴云锁梦魂，江边深夜舞刘琨。秋风万里芙蓉国，暮雨千家薜荔村。乡思不堪悲橘柚，旅游谁肯重王孙。渔人相见不相问，长笛一声归岛门。”湘江上阴云笼罩，使人心情郁闷。深夜里徘徊江岸，想起刘琨的远大抱负。秋风吹动，万里芙蓉花摇曳生姿。暮雨洗尘，千村的薜荔枝苍翠可爱。乡思难耐，看见橘柚更令人悲叹。羁旅他乡，如被弃的山野之人无人看重。就是打鱼人和我相见，也不与我说一句话。自管吹着长笛回岛去了。而元代徐再思的《水仙子·夜雨》，把秋雨秋愁的心绪抒发得更加浓烈：“一声梧叶一声秋，一点芭蕉一点愁，三更归梦三更后。落灯花，棋未收，叹新丰逆旅淹留。枕上十年事，江南二老忧，都到心头。”梧桐叶上的每一滴雨，都让人感到浓浓的秋意。一声声滴落在芭蕉叶上的嘀嗒雨声，都使得愁思更浓。夜里做着的归家好梦，一直延续到三更之后。灯花落下，棋子还未收，叹息又将滞留在这新丰客舍。十年宦海奋斗的情景，江南家乡父母的担忧，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。
在文人墨客的笔下，秋天总是伴随着瑟瑟的秋风、绵绵的秋雨和依依的离情。“空山新雨后，天气晚来秋。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。竹喧归浣女，莲动下渔舟。随意春芳歇，王孙自可留。”唐朝王维的《山居秋暝》，写的是山居所见秋山雨后黄昏的迷人景色和融怡陶醉的心境，于诗情画意中寄托了诗人的高洁情怀和对理想生活的执着追求。“漠漠秋云起，稍稍夜寒生。但觉衣裳湿，无点亦无声。”唐代白居易的《微雨夜行》，说的是秋天的雨，不再是匆匆忙忙，它从容、舒缓、胜似闲庭信步，款款淡淡舒卷自如于无垠的天空中，更有一份人生的自如与散淡。还有唐朝李商隐《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》，借助于风、于云、于秋雨，将自己的思念悠悠然地飘向远方，以求得寂寞中的慰藉：“竹坞无尘水槛清，相思迢递隔重城。秋阴不散霜飞晚，留得枯荷听雨声。”
词人笔下的秋雨更是透着冷清和幽怨。五代阎选的《河传·秋雨》：“秋雨，秋雨，无昼无夜，滴滴霏霏。暗灯凉簟怨分离，妖姬，不胜悲。西风稍急喧窗竹，停又续，腻脸悬双玉。几回邀约雁来时，违期，雁归，人不归。”这首词写女子的秋雨闺怨，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与室内冷清的暗灯凉簟相融合，写出了室内主人公思念远方亲人的无限悲怨。
宋代柳永面对着秋雨，愁思正重。《八声甘州·对潇潇暮雨洒江天》：对潇潇暮雨洒江天，一番洗清秋。渐霜风凄紧，关河冷落，残照当楼。是处红衰翠减，苒苒物华休。唯有长江水，无语东流。不忍登高临远，望故乡渺邈，归思难收。叹年来踪迹，何事苦淹留。想佳人妆楼颙望，误几回、天际识归舟。争知我，倚阑杆处，正恁凝愁！”面对着潇潇暮雨从天空洒落在江面上，经过一番雨洗的秋景，分外寒凉清朗。凄凉的霜风一阵紧似一阵，关山江河一片冷清萧条，落日的余光照耀在高楼上。到处红花凋零翠叶枯落，一切美好的景物渐渐地衰残。只有那滔滔的长江水，不声不响地向东流淌。不忍心登高遥看远方，眺望渺茫遥远的故乡，渴求回家的心思难以收拢。叹息这些年来的行踪，为什么苦苦地长期停留在异乡？想着佳人正在华丽的楼上抬头凝望思念着我，多少次错把远处驶来的船当作心上人回家的船。她哪会知道我，倚着栏杆，愁思正如此的深重。
宋代方岳的《水调歌头·平山堂用东坡韵》，漂泊飘零的雨中愁绪更浓：“秋雨一何碧，山色倚晴空。江南江北愁思，分付酒螺红。芦叶蓬舟千重，菰菜莼羹一梦，无语寄归鸿。醉眼渺河洛，遗恨夕阳中。 苹洲外，山欲暝，敛眉峰。人间俯仰陈迹，叹息两仙翁。不见当时杨柳，只是从前烟雨，磨灭几英雄。天地一孤啸，匹马又西风。”平山堂上伫立远望，秋雨过后，江岸的山色在晴空映衬下分外青碧。一个人辗转大江南北，有多少忧愁思绪，都付之一醉，暂且忘却吧。乘坐小船沿芦苇岸边千里漂泊，张翰那种思念菰菜莼羹就辞官归家的作为，于我只能是一场梦了，我惟有默默无语把思念寄托给南飞鸿雁。醉眼朦胧中回望渺远的黄河洛水，夕阳笼罩下留存多少遗憾和愤恨！在苹草萋萋的洲渚外面，远山在暮色里就要收敛他的眉峰。俯仰凭吊平山堂的人间遗迹，叹息欧、苏两位仙翁已然远逝。眼前没了当时的杨柳，只是从前的烟雨，磨灭了几位英雄。且唱响一声孤啸，我又将匹马启程，在西风凄紧的天地间。
“故人南去汉江阴，秋雨萧萧云梦深。江上见人应下泪，由来远客易伤心。”择一个秋雨飘摇的日子，捧一本唐诗宋词，吟哦着经典，听雨打窗棂，别是一番情趣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