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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印度富人也会住贫民窟

我觉得我是被教育的那一方,而不是我来拯救他们。其实任何经历,都是你是接受新知识的那一方,是被教育的。 2010年读硕士时,唐敏就开始研究贫民窟。从欧洲到亚洲再到非洲,她花了近十年的时间,跑遍了全球的贫民窟。 2017年到2018年,她前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驻扎在印度孟买最大的贫民窟达拉维,观察贫民窟的空间变迁、经济生产以及人文活动。 在达拉维,她与不同的人成为了朋友,也在研究的过程中,发现了贫民窟背后更大的社会、经济、政治等环境因素。她亲身经历了贫民窟的生活和生产活动。看到不同宗教和种姓的人在其中共处,也目睹了来贫民窟“猎奇”的外国游客。 志象网(The Passage)专访了唐敏,希望通过她的研究来认识达拉维贫民窟,通过贫民窟来再次认识印度。 达拉维令我失望 2011年第一次去达拉维时,我有点小小的失望,觉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。 Western line和Central line是孟买两条很重要的火车线路,达拉维正好是在两条火车线路夹出来的一块三角地上。达拉维的西边和东边各有一个火车站,它在两个火车站中间。 第一次来的时候,我是从西边的Mahim火车站下来,到了铁轨的西边。要去东边的话,有两个天桥。一开始我选的是右手边的天桥,进去了以后,看到的第一个区域是警察的宿舍,有七八层,像国内的公房那种,并不是想象的贫民窟的铁皮房子。 穿过这个区域,有一条大马路,沿着大马路再往前走,才能看到一些想象中贫民窟的东西。但是大马路非常繁忙,沿着马路也有很多高楼,这种感觉完全颠覆了想象中那种全是铁皮房、土路、路上很多人衣衫不整的想象。 后来我才知道,如果从左手边的天桥过去,一下就进入了一个穆斯林聚居的区域,它旁边就是各种垃圾回收站之类的。那里并没有多少居民居住,更多的只是年轻的劳工、移民,会更符合一般人对贫民窟的想象。 所以贫民窟旅游的游客都是从左边天桥进去,导游带着他们穿过那个桥,在那个桥上先看一个远景,他们都有固定路线。 他们基本上是沿着大路走,然后会带游客看一下回收区域,去某几个深入的小路走一走,再沿着里面的某条主路游览。达拉维旅游选了一条比较容易走、可以看到很多东西,又可以完美控制在两个小时之内的路线。 西边进出只有两个口,在旺季的时候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外国人。基本上是一个印度人带着两三个外国人的团,我经常会跟他们擦肩而过。 第一次去达拉维,我只是去看一眼,也没有什么准备,看了一点文献,打了一张地图。后来两三次,我的目的是把里面全部走一遍,去熟悉空间。一边走,我还会一边标记自己走的路。 比较熟悉以后,才开始更加注重于发展访谈对象,知道我要大概找什么样的人。在待得比较久、很密集的那一年,我就住在达拉维旁边跨过铁轨的那里,基本上每天从早到晚待在达拉维里面。 最开始,我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,想研究公共空间、整体的空间和人的关系。所以我想选几个空间的点,去蹲点看看不同时间发生了什么事,或者跟着里面的人观察。 我刚开始对年轻人感兴趣,但实际在做田野的过程中,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。 到后面,我的目的之一是,以种姓为单位,采访达拉维里的不同社区组织。想让他们告诉我,两三代人以前,是如何从乡下移民到这里?移民来以后,建了怎么样的社区空间?他们对于社区定义是什么?以及他们对于自己种姓或者自己宗教之外的人怎么看? 在达拉维,很多区域都是公共厕所。但其实有些人家里有自己的厕所,条件稍微好一点,或者是楼里的基础设施能够允许装厕所的。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是装不起厕所,而是基础设施问题,厕所是需要下水管的。 然后还有观念问题,印度人传统观念认为厕所在家里是非常不洁的,有人不太能够接受。 年轻人会觉得厕所非常必要,自己结婚要装厕所。但是我当时住的大家庭就没有,必须得到外面去上。他们条件不算最差的,房子甚至有两、三间是给那些服装厂老板当工作坊。 他有四个小孩,非常看重小孩的教育,他们有的在念大学,或者是准备念大学。他们也会有一些家庭的问题,比如说他爸爸酗酒之类。 我当时homestay的家庭,是在达拉维地理位置的最中心,是那种比较矮的两三层自建房。那家人条件也不算很好,但在达拉维已经算可以了,房子是自己的,里面还有跟房子一样大的一座庙。 他们家三代人住在一起,四个小孩都睡在一个十几平的房间,我也跟他们睡在一起,他们也没有自己的厕所,要去外面的公共厕所。 在达拉维入口处听向导讲解的游客 在贫民窟看人做早饭 我差不多采访了16个达拉维的社区,囊括了比较大的社区,以及处于不同地理位置的这些组织。与此同时,我也慢慢地跟当地年轻人做朋友。 我做了一个Excel表格,大概记录下我在达拉维遇到的人,包括联系方式、觉得比较有意思的,一共有一百多个,这里面年轻人占了一半。但是真正深入访谈的年轻人,在25个左右。 对于年轻人,我并不是只做访谈,而是真的去参与他们的各种活动。 在达拉维的角上,有一个专门做陶器的,他们这个种姓是从Gujarat来的,是那一块做陶器非常有名的,它是贫民窟旅游的必看之点,一般是起点或终点,每天会有无数的外国人去到那边。 他们对外国人是见怪不怪的。一开始我也不认识谁,也没有谁介绍我去,当时有本书里面写过,我就去找了一下,跟他们聊了聊。那天,我跟其中有个年轻人交换了WhatsApp,后来经常跟他聊聊天,路过时候跟他打个招呼、问点问题,他后来成为我一个比较重要的观察对象。 朋友的陶艺工作室 他们其实2013年前就已经搬出达拉维,但陶艺的工作坊还在里面。我还跟他们去了远在的在孟买郊区自己的房子,他们那边还有个小的工厂。我跟他们就是一对一的朋友关系。 我还跟着他去进过货,去市场买装饰的亮珠,在屠妖节时点缀在点蜡烛的陶器上。 这些做陶器社区的男生,星期天会到达拉维外面的地方去打板球,这是他们每周的固定活动,他们还经常会组织和参加全孟买范围的比赛。比赛需要到很远的场地去,我跟着他们去,一整天十几个队要打决赛。我是唯一的外国人,又是唯一的女生,他们最后让我来颁奖。我觉得性别,在做田野的时候是一个蛮重要的因素。 在达拉维里面,很大一部分地区都是市政用水,一天只供两次水。所以每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接水。 一千升的水桶灌满,这是他们家每天的日常用水。如果清晨走出去,小巷子里面会有很多妇女在家门口的石头上,接水、刷碗,叮叮当当地忙着,非常有烟火气。 这时候,如果走到大街上,会发现有非常多的人在这里,有的人出去上班,有的人在卖蔬菜。中午到下午,特别是比较热的时候,就没有那么多的活动。到了傍晚的时候,各种活动又开始了。在印度教徒的区域,就会听到摇铃、唱歌的声音。达拉维里的声音很丰富,这是一个非常有生活气息的地方。 达拉维充满生活气息的部分 也是因为我当时住的是中心,更偏生活化。 我也在很早的时候,去过穆斯林为主、生产为主的区域。达拉维里面也有一批南印移民在里面,他们做早饭并贩卖到孟买的各个区域。南印的早饭非常受欢迎,而且很便宜,两个油炸的像甜甜圈一样的,加一些椰子酱,只要二三十卢比。 早上6点钟,他们会把做好的早饭通过各种交通工具,带到到孟买郊区和市中心的各大火车站门口售卖。 南印社区准备的早饭准备发往孟买各地 在知道这群人的存在后,我特地早上4点起床去看。他们在家里做完早餐以后,头上顶着筐走出来到出租车等候区,把东西放到后座,运往市区。 在不同时间,达拉维会有这些有韵律的活动发生。在孟买市中心,或者是稍微有点历史的社区,这是很“印度”的一件事情。 对我来说,印度的感觉就是不同的时段,会有不同的活动发生。之前有一篇研究,印度城市的街道在不同的时间段会有不同的人重叠使用,印度教、伊斯兰教的节日大多集中在九、十月份,在那期间,同一片空间被不同的人侵占,都可以满足自己的需求,大家也都习惯跟不一样的人存在在同一个区域。 达拉维是慢慢成长起来的,至少经历了一个世纪,而不是一下子长出来的。看地图上肌理的发展,会发现差不多到了八、九十年代,达拉维所有的土地才被建满。 这里其实有挺多的新闻机构,我还认识了达拉维里的一个记者。第一次,我就是去聊聊天、问问文化,我很好奇这里新闻报道什么东西。那个主编不会说英语,就找了他们的年轻记者,其中有一个人后来跟我成为好朋友。 他会带着我去采访一些比较特殊的,我平时接触不太多的人群。比如政客、跨性别 (transgender) 群体、卖淫的等。 我们也曾经早上4点骑着摩托车在达拉维转悠,找南印度人的Pongal Festival不同的点,看到了很多神奇的东西。 Pongal festival 期间凌晨的街道景观 我当时还疯狂地找制高点,拍全景的照片。我去看过某一栋高楼上建的太阳能屋顶,也是做陶器那个朋友带我去的。 太阳能板与屋顶景观 我不是去里面发问卷,而是尝试融入其中。 虽然我不可能融入其中,至少认知到自己作为一个外国人的身份,找到定位,在里面建立自己的network(社交网络),慢慢生根发芽。所以,我绝对不是一个贫民窟游客。 最有意思的是,我会让所有被访谈的年轻人,给我画他们的认知地图。跟他们聊天到最后,他们都会被我对达拉维的熟悉度吓到。因为他们对达拉维的熟悉,通常都是某一块特定的区域,很少有人像我这样满街跑。 这是我能给反馈给他们的东西之一,如果有人感兴趣,我会给他那张地图,或者会告诉他,“你的房子是60年代在这里是什么样的”,这是一种互惠。 包括他们很多人对中国很感兴趣,有人跑来问我怎样拿到中国的签证,我说如果你需要,我可以给你发邀请信。 还有一些人做服装生意,布料和原料从中国进来的,印度通常是有中间人这一道,很多人想自己可以直接去广州和义乌批发。 之前可能是白人学者或者是欧美人比较多,游客也是欧美人为主。我在里面虽然是一个外国人,但是也有特殊性。我作为中国人这样一个角色,也有一定作用。 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 贫民窟里房屋的产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。土地跟产权,基本上在所有贫民窟里都复杂交织了几代人的问题。说它非正规,但它也有正规的东西,很难一刀切地去判断。 我熟悉的贫民窟,没有发现一个房子是完全自己建的,更多的是公共和私人的协商。 达拉维里面有原住民,所谓“原住民”就是原来的渔民,他们其实是五六百年前来的。达拉维之前是一个渔村,旁边是沼泽地,土地慢慢被填出来,伴随着基础设施的发展,他们同时建了一些住房,给那些公共服务人员居住。 也有很多就是自己侵占,那些来得早的可能就会自己划一块地,在这上面建房子,建了房子后再招租户,变成房东,里面还有很多二房东、三房东。 印度之前还有一种房子——Chawl,工业时期为了满足来的劳工,建了很多这种一间可能只有十几平米的房子,有个长长的走廊,厨房、卫生间,有点像上海里弄的感觉,有两三层。这种房子在达拉维里面也有。 这些租户每月要给房东房租,还有土地的租用费。这些人住了两三代人以后,如要搬出去,他是一个租户,照理来讲没有任何土地的权利,只是拥有住房的权利,但是他搬出去的时候,会把自己的租户权利卖掉,相当于卖房子,搬进来的人要付这笔不少的费用。这样三四轮之后,就很复杂。 跟里面人讨论产权的的时候,他一方面说 “we own the house”。但另一方面每个月还要付30卢比地租,这个钱可能从来就没有涨过,50年来都是30卢比。 还有一种情况,现在有很多贫民窟升级计划。上世纪90年代和2000年造了很多新的高楼,升级政策会明确规定,如果你可以证明你是几几年前来的,那么升级改造的时候,你就有权利被分到一套房子。但是他们很多人会把分到的房子会卖掉,所以也会有孟买其他区域的人从外面搬进达拉维的公寓。 你去看达拉维的谷歌地图,会发现达拉维整个密度都很大,但是会有很多这种大块的新楼房。主要是1994年以后,孟买被湿婆党军(Shiv Sena)掌权,这些升级计划也是为了赢得选票。他们赢了以后,的确造了很多房子。但从建筑的角度来讲,是非常典型的高层水泥森林。所以,达拉维的景观一直在变化。 我去的时候,达拉维基本上都建满了,但也看到了很多新楼还在持续出现。 当时,我和我的学生们把整个达拉维从18世纪开始英国人做的地图,一直到冷战时期的卫星图,然后到80年代以后开始出现了民用卫星图,我们把它全部叠在起来,做了一遍达拉维空间变化的分析。上面就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区别,出现了很多土地,基本上土地都被填满了。 80年代的时候,出现了很多大的道路,这个是市政工程。可以看到非常清晰的年份的区别。最早的楼,是从80年代就是开始。90年代以后,沿着大路旁边出现了非常多的高楼,现在还在继续。现在达拉维旁边在建地铁站,马上就会有一个地铁站。 我看到最明显的变化,除了楼以外,还有一些奇怪的设施。比如2013年的时候,我看到我前面提到的通往穆斯林区域左边天桥的入口附近,出现了立交桥桥墩一样的东西,过两年去就发现造了一条差不多500米的天桥走道。里面也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、毫无意义的东西。 曾经有一个月,我早上6点钟跑到Koliwada(渔村)里面去上瑜伽课,在那家人家里住了差不多两周左右。 做瑜伽的屋顶 达拉维里有各种课程,还有人在教跆拳道、柔道之类。 当时做瑜伽的地方在渔村里人家的天台上,渔村的房子普遍都是比较大的,像别墅一样,这是他们自己的地,他们号称是原住民,在政治上面有各种各样的权利,改造不会动摇他们那块。 这里面很多人很有钱。有一种是有钱了还住在里面,还有的可能搬到高楼里面,甚至有人有很多房产。这些楼外面看不出来,里面其实挺豪华。 还有一种人是太有钱了搬出去,但是生意要求他必须还在这里,或者整个朋友圈还是在里面,所以会经常过来。 我一次经过了某个挺老的楼,有个穆斯林大叔招手让我们进去喝茶,我就进去了。大叔是他是做皮革生意的,聊着聊着我就发现他那栋两层楼快100年了,底楼是办公室。他是从北方邦来的,之后我就经常去那里和他、还有其他穆斯林大叔喝茶聊天。 贫民窟里还有学校,而且还挺多的。这可能跟英国殖民有关系,印度人对教育这件事情还是挺重视的,尤其私立教育是非常重视的,大家都觉得公立教育的效果很差。父母更愿意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,私立学校更贵,但是保证了小班教学。 达拉维里至少有四五个公立学校,私校就更多了。之前每个社区都是学校,最开始是因为语言的缘故。到了90年代,英语变成了一个主要的语言,说英语就意味着有能力可以找到好工作。私校开始英语教育,相当于把自己开放了,不再仅局限于自己社区里的人。 达拉维主路旁有一个地标性的学校(Kamraj school),最开始是由南印的Nadar社区建立。如今它也有穆斯林的学生,也有各种其他社区的学生。 贫民窟的生存法则 我觉得贫民窟是一个传统跟创新相互碰撞的地方,每一个社区都有自己的社会规则。 比如说我当时跟一个女孩子聊天,这个女孩子是很全球化、自由化的,她家旁边有一个庙还有社区中心,但长到一定的岁数以后,她就没有办法跟朋友在那里面玩。别人会说这是谁家老婆,你在那边是不成体统的。体统这件事情在里面还是挺重要的。 这个女生不是穆斯林,是印度教。穆斯林的女生只能在自己的家附近小范围内活动,她们会觉得达拉维的某些区域是非常不舒服的,是不能够进到那些区域的。 每个区域有自己的空间,也有不同的社会规则,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一种生存法则。 生存法则还有个很重要的,就是社会关系。比如说要建房子,问他们怎么找包工头,他们都会说这是朋友介绍的,或者是家人介绍的。他们更多地依赖社会关系网,依赖于这种中间协调人和介绍人。妇女到别人家里面去做女佣,也都是靠介绍。 他们的社会关系不局限在达拉维。其实也是策略,有的是种姓的网、乡村的网,他们跟乡村还是保留关系。还有一些是,同一个种姓但是在达拉维之外,是一个很跨区域很大的网。亲戚跑到中东海湾地区打工,他们也会通过这个关系跑到卡塔尔。 社会关系是一个很重要的生活法则,但是他们很会灵活地使用不同的社会资本(social capital),通常都是内外结合的,不只是在达拉维里面。 达拉维的传统不是那种乡村的传统,是已经被改造过、在城市里进化过的所谓传统。 印象深刻的是,我当时跟另外一个社会活动家聊天,他说那些贱民在乡村的时候,不允许有自己的庙,或者不允许进入到主要的庙,但是跑到城市里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建个庙。 这并不是他们的传统,而是一种改革,需要靠庙来维持身份、维持存在感。当然这是他们刚来时候的事,可能1920年、30年的时候。达拉维升级的时候,里面的人也会考虑去找个建筑师,看一下这个地能够改造成什么样。 在贫民窟里面,我觉得协商无处不在,在印度生活一定要学会协商。整个印度的大环境,不是完全靠依法来治理,有很多灰色地带,其实整个亚洲,甚至是中东以及非洲都是在靠协商。 里面有各种各样小东西,挺精巧的,我在欧洲不会看到。达拉维的街上,能够看到像游乐园里的那种摩天轮、海盗船,但是是手动的。 达拉维里的手动海盗船 那种摩天轮,就一层楼高,每个里面坐一个人,靠手动来转动它。这个也是给小朋友来玩,是赚钱的。它存在还挺合理的。印度人的这种小发明还挺多,我是经常在路上看到。 大部分发展中国家或者第三世界都能看到这样的东西,也不是说只有达拉维才有。在某个生存环境下,人一定会用身边的资源尽量去做到你想做的事情。 他们对于空间的运用是非常丰富多样化的。有一个餐厅是那里的地标,最早由一个世纪前来自伊朗的移民开的,给劳工提供比较裹腹的饮食。后来餐厅门口有一个出租车站,就变成一个人流聚集点。 清晨的非正式劳工市场 现在每天早上8点,它就变成了一个非正式的劳工市场,会有包工头在餐厅里面吃早饭,年轻人会聚集在那里,寻找一天或者一周泥瓦匠之类的工作,每天早上它就变成了一个人才市场。 贫民窟的乐与怒 我觉得达拉维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,它的经济活力、社会活动,在生活文化方面是很丰富的。 印度今年出了一个电影《Gully boy》,讲一个年轻的rapper。电影拍的时候找了很多达拉维里的年轻rapper,我当时2月份去的时候也去找了里面的人谈了一下。 南美的贫民窟,很多都产生了这种流行文化,达拉维的rapper现在刚开始受到关注。他会觉得他们是第一代,他们想要以这种文化产出的形式来激励年轻一代。 越底层的地方越容易接受这种新的文化,欧洲也是这样。 达拉维的空间也是很灵活的,“可以承载各种生活方式,各种各样的人在里面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。”这句话是我的访谈对象说的。 我当时采访了一个从外面搬进来的女孩子,是在读医学研究生的穆斯林。她非常不喜欢这个区域,但是她补充了一句,在达拉维,最穷的人和最富的人都可以找到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。 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,我会引用这句话在论文里。我想说的是它的空间承载的这种多样性和流动性,可以应对不同的需求,但是它也有它自己的规则。 同一条马路上面,可能这个时候是印度教的节日,但每个星期五的下午穆斯林就占了半条马路,他们可以接受这种不同的多样化,当然印度也有很多冲突。 周五穆斯林在街道上的祷告 在孟买,一个社区能否被定义为“贫民窟”,直接关系到它是否会作为城市更新的目标。 上世纪50年代,印度才开始去正确看待贫民窟。但是政府不知道贫民窟里面有多少人,第一件事情就是做调查。目的就是要看有多少人、土地是什么样的,所谓的产权是什么样的,会给你发一个有照片的身份证。80年代,才开始建公共设施。 达拉维里面有一部相当于属于拆迁地,被新开发的。 政府做调查的目的是为了控制,为下一步的政策,就要摸清情况。同时,达拉维里的人也在这时候获得了身份,很多人的所谓的产权是这个时期获得的。被记录在册后,有资格去在后面要升级的时候说,我可以得到房子。 达拉维变成贫民窟,是在1971年,之前只是一个村子。贫民窟在孟买,如果没有被官方定义为贫民窟,可能只是一个非法侵占的地方,要拆随时都可以拆。被定义之后,就可以有政策的补偿。 我看过另外一个例子,有一个政府规划出来的这种像的拆迁安置房的区域(Shiveji nagar),在孟买东边。 那块的机理就是很完整的十字型,规整把土地切成小碎块。 那块地方,其实比达拉维还要差,旁边有个巨大的垃圾山,很可怕。我后来去看了一篇文章,详细描述了它是一个被规划的区域,又怎么样在政府的文件里变成了一个非法区域。 很多人批判,政府把贫民窟这件事情当成一个贴标签的过程。 达拉维现在也被各种各样的开发商垂涎,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黄金了。隔了一条河,对岸就是孟买的CBD,就相当于上海的浦东,地价很疯狂地在涨。这两条铁轨两边都是中产阶级的洋房公寓。 虽然南孟买(South Mumbai)并不完全相当于上海内环,但依然是非常黄金的地方,这就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来投资。这是一个有很多资本的地方,或者可以把它转化为资本。 但它里面基础设施还是问题,比如说厕所。毕竟它是在一个沼泽地上的成长起来,所有的基础设施还是没有跟上来。电表就可能跟上海以前那种里弄一样,是密密麻麻的电表。 我觉得里面的政治斗争其实很严重,当然这也是他们生存的方式。个人觉得里面的人最惨的是那些劳工,吃、睡都在那里,每天工作十个小时。这些人很多都是从北印来,北印度的文盲率高,教育水平比较低,更多来达拉维就是为了赚钱。 我自己去做活动,也会很难拉到这些劳工,很难跟他们有深入的交往。因为他们太过忙于生计,忙于在大城市中生存下来。 以前星期天的时候,我去采访过他们,他们更愿意睡觉或者是去孟买的其他地方晃。因为平日里他每天都是在小的空间里面,从早到晚踩缝纫机,或是做皮革,在其他比较污染的环境里工作。 里面NGO做的很多活动跟劳工也没有多大的关系。劳工可能就在达拉维待一个月,跟中国情况是一样的,年轻的那些移民,这段时间睡在这里,过段时间就跑到其他地方去,没有办法统计,居委会也不愿意把他们纳入在活动里面。 NGO更看重的对象可能是小孩子,或者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人,他们可以有长期的交往,其他来来去去人也不重要。 我觉得这里面还存在很大问题。这些人对于受教育程度低的人和女性的态度非常局限,他们也没有得到城市中的权利。这是一个很可悲的事情。 理解印度,从理解贫民窟开始 在达拉维,我每次都会尽量解释,我在做什么。 我会跟他说,我在看年轻人跟城市的关系,他可能还是不太理解你到底在干嘛。但是我会在问问题的时候说,你的朋友圈是什么样的?你更注重跟达拉维的朋友还是外面的朋友?你觉得自己是孟买人吗?印度人不会反感回答你的问题,只要他有时间或者说他对你感兴趣。 随着真正跟他深入交往,女性的身份是一个挺大的优势。 第二,我说得很清楚,我不是来做住房政策的相关改造。最开始不认识的时候,他们会问我不少问题,熟了以后,其实也无所谓。 我之前还有个朋友是在贫民窟旅游做导游的,我这里的资料远远比他多得多,所以我会给他们共享资料。现在更多的是朋友,他们有时候也挺愿意跟我讨论一些事情。他们是知道我在做研究,如果我要写他们的话,会告诉他们。 贫民窟旅游这件事情差不多是十多年前开始的,最开始的时候是reality tour(实景游览)。整个世界上的贫民窟旅游,可能都是从这里开始的。一个老外加上一个孟买本土的印度人,雇佣了一些外面的青年人带人参观达拉维。开始成型以后,贫民窟旅游已经形成了一套规则和说词,去哪些点、讲哪些话都是固定的。但这些话其实很多都是不准确的。 现在的情况是,很多之前跟他们干的达拉维内部的人独立了,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,出现了各种小的团以及小的代理,他们有些希望提供不一样的体验。 我觉得肯尼亚的贫民窟的人好像更厌烦去贫民窟旅游,游客只是过来看看,就像游客去草原上面看动物一样,拍完照就走。他们觉得尊严受到了践踏,而且游客的钱都进了那些导游的口袋,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。 我跟达拉维年轻向导谈的时候,他说,游客来的时候带的是对贫民窟的某种特定印象,以及想象中的贫穷场景。但是当他们来过了以后,想法就发生了变化,从负面变得更加正面。 他的家庭对于他能做外国人向导这件事情很自豪。但是他自己觉得更令人自豪的是,这是一项可以改变别人对他们看法的工作。 所以贫民窟旅游业,我觉得必须要从大环境来看。比如我在肯尼亚的时候,让我个人不太舒服的一点是当地人对外国人的态度。他们更多把你当做一个资源,这也跟长期的国际援助是有关系。 而印度很多人单纯地把你当做了一个人,很少遇到见到你就问你要钱、要东西的。我觉得也有可能是政治、文化背景不一样。 虽然贫民窟旅游很常见,但旅游路线是固定的,会去的地方就只是那几块地方,不会真正深入里面,我有一些朋友的妈妈都没有见过外国人,没有跟外国人说过话,跟我说话她很激动。 我反感的不是贫民窟旅游这件事情本身,我反感的是那些带着俯视的态度去看贫民窟的人,包括组织者和那些游客。我自己因为肯尼亚的项目也有半只脚在公益界,我很讨厌这种带着可以拯救世界的态度,去任何地方的人。 我个人的态度是,你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,很难作出评论,你的评论是很肤浅的。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拯救谁,尤其是建筑师、设计行业、国关、政策制定者、公益届,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这样态度,“我可以来拯救你”。 我觉得我是被教育的那一方,而不是我来拯救他们。其实不需要强调贫民窟,任何经历都是你是接受新知识的那一方,是被教育的。 我一直对贫民窟这个标签有反思。但是中文语境里,不用贫民窟跟别人解释不了,学术界跟大众有很多语言隔阂。 我基本上不太愿意直接给钱,更多是我能不能有其他的方式,或者是能不能以更长期的方式和他们进行互动。 在印度的中国人很少,大部分中国人不是国企派出去,就是自己来做生意。他们在印度的生活其实很封闭,会有自己的舒适圈,不太愿意真的下到基层,或者是去了解员工,也导致了很多问题。 阅读原文 责任编辑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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