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们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中,是否有哪位老师、哪本教科书,教过我们“体面并且有尊严地输”?如果所有的人都不曾接受过这项教育,真到输的时候,怎么办?大家都去躲避。躲避会让你变得杰出吗?很难。
刚才说到的最难的人,就是姚明。他是 NBA 第一位亚洲选秀状元、中国最年轻的篮协主席、“姚基金”创始人。一直以来,伴随着他的,是无数的赞美和荣誉。然而,2019 年的姚明,却遭遇了最大的质疑。男篮“世界杯”,他带领的中国队遭遇了惨重的失败,失去直通奥运的资格。赛后,他主动揽下了全部责任。想想看,作为篮协主席经历这一切,而且偏偏那条糟糕的“推特”还是火箭队的人发的,你说他有多难?另一个,“最难的人”起码得是个男人,他的确是个男人。当比赛没有如愿获胜,有人问 :“谁要负最大的责任?”他说 :“我。”没办法,天塌下来的时候总要有高个儿的人顶着,姚明就是那个高个儿的人。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?或许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,我们如此地需要姚明。他当国家队队员的时候,我们不如现在更需要他 ;他去 NBA 打球的时候,我们不如现在更需要他 ;他当俱乐部老板的时候,我们不如现在更需要他 ;在亚运会拿到四枚篮球金牌之后的“篮协”主席姚明,我们也不如现在更需要他。天虽然没真的塌下来,我们还是希望有高个儿的人在,有姚明在。但是,对于中国的篮球、对于中国的体育、对于姚明来说,这会不会也是一个机会呢?我觉得应该是。
有时候,失利会让我们去思考很多原本根本不会思考的东西。我也跟姚明说 :“经历了这一年,你所做的事情,可能更会让大家明白它的意义和价值。”姚明有一个“姚基金”,我也是其中的理事。“姚基金”的宗旨是我们共同的价值观,浓缩为四个字 :以体育人。
这时候,我们不可避免地要谈及另一个人,蔡元培。提到这个名字,首先进入你的脑海的,大概是“思想自由、兼容并包”这八个字,而你是否知道,蔡元培是第一个把体育引进北京大学的人。
整整一百年前,1919 年 2 月,他写了一篇文章,提出“完全人格”这样一个概念,而他认为完全人格的形成首先需要的是体育。我们来看一下这段话 :“ 一切道德,殆皆非羸弱之人所能实行者。苟欲实践道德,宣力国家,以尽人生之天职,其必自体育始。”他认为,一个人想要完成道德修养,以实现此生的使命,体育是首要的。
相隔一年,到了 1920 年,他在一场演讲中又把“完全人格”解读为“健全人格”,进一步认为通过四个“育”,才能让人们形成“健全人格”。这四个“育”是什么呢?排在第一位的是体育,第二位是智育,第三位是德育,第四位是美育。现在我们常说“德智体美劳”,“德”是排在第一位的,而当时排第一位的是体育。有可能是缺什么补什么,那时中国人还背负着“东亚病夫”之名。但是请注意,蔡元培先生并没有简单地把体育解释为“体格健壮”,他更加关注的是健全人格的形成。
于是,一百年前的秋季,1919 年入学之时,北大首先实行新生体检制度,增设体育器材和场地,随后几年,又组织成立体育委员会和体育部,恢复一度中断的校运会等。他做了很多很多。
其实,当时他的同代人也对体育有了新的认识。比如胡适先生,一百多年前去美国留学,在大学校园里,自然会看到美国人玩儿最喜欢的橄榄球。第一次看的时候,置身于满场欢呼中,不适应 ;第二次仍然是从旁观察 ;到了第三次,他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跟大家一起欢呼。你知道胡适先生得出一个怎样的结论?他说 :“我渐渐把我从中国带去的‘老人意态’丢开了,我也变少年了!”
那么,“体”是如何育人的呢?接下来我们认识第三个人:王霜。今年女足“世界杯”之前,王霜写了一篇长文,讲述自己的成长历程,我看了不止一遍,非常感动。在她五岁那年,父母离婚,随后父母都选择离开了武汉这座城市。离开之前,父亲把她送到了姨妈和姨父家。一个五岁的小姑娘,从一个离散的家庭走进了另一个家庭,尽管是自己的姨妈,但是你可以想象一下她的内心感受。姨妈家有一个小哥哥,待她很好,更重要的是小哥哥爱踢足球,带她走进了足球的世界。
于是王霜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: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上足球了,因为足球让我能够充分地表现自己,让别人注意到我。而这一点,在我父母刚离婚的那段时间,正是我非常需要的。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我能够和一个集体在一起,我们一起赢,一起输。无论发生什么,在球场上,你都不会是一个人。
一开始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只能跟男孩一块儿踢球,但也就势磨炼出了自己的球技。等到她十二岁的时候,要离开武汉到北京,去参加更高级别的球队了。她不愿意离开。上火车的那一天,她一直在哭,去送她的姨父—她叫他“父亲”—很善良地骗了她一下,“别担心,你先去,我明天就来。”于是,她带着这个安慰离开了武汉,从此走上了更大的人生赛场。如果没有足球,你是否可以想象王霜如何走出她略带冰冷的童年记忆?
其实这样的感受,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有,我自己也有,或许没这么极端。如何从自卑走向自信,尤其是在大学校园里?我的故事虽然跟王霜的不一样,但我也始终怀着感恩的心面对体育。
我的家在内蒙古呼伦贝尔,从小我就知道,我的家乡到苏联的距离比到北京的距离近得多。1985 年我考上北京广播学院,报完到之后,见到我们班的女同学,开始聊天。
女同学问 :“你从哪儿来?”
我说 :“我从内蒙古来。”
“你怎么来的?”
我幽了一默 :“骑马来的。”
没想到人家接着又问了一句 :“骑了几天哪?”
我说 :“一个星期。”
然后我就走了。接下来的几个月,我几乎没再跟班里的女生聊过天。在这样的对话背后,会有一种自卑在心里生长。
但是还好,我还有球场,有体育。没过多久,我通过足球找到了我的朋友,在球场上找到了自信。又隔了没多长时间,在著名的“广院杯”男子足球赛上,我代表新闻系出战,击败了当时极强大的电视系,3 :0,三个球都是我进的。再之后,我们班四个同学,包括我在内,代表我们系跑 4×100 米接力,我印象中就没拿过亚军,都是冠军,而且还打破了学校的纪录,我是最后一棒。在最后冲线的那一瞬间,自信是很难不回到一个男孩身上的。但是,如果没有足球,没有运动场,你想找到自信是很难的。足球场上结下的友谊更加长久。直到现在,每年我的几支球队的队员们都会相聚,从来没有中断过。我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期间,我们的球队拿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广电部冠军,而我是那届的“最佳射手”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我们每年都聚。我在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时,作为队长,带领我们的球队为新闻中心拿到了唯一一次冠军,我也以三十七岁“高龄”的九个进球,成为那届的“最佳射手”。那时可没人让着你。直到现在,我们也是每年都聚,还经常一块儿踢。就在前不久,我大学时代的球友还一起踢了球,又聚在我家吃饭、喝酒,庆祝大学毕业三十周年。
在这个“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”的时代,我很惊讶于运动场上结下的友情如此地牢靠。为什么?我没法用学术的语言去解读它,但是它一定会让我受益终生。
来源|《对白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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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|猫哥